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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玉和坊中，甚少能瞧见这样气派的马车。
乌檀木镶金的车身四檐，挂着大小不同却形状一般的青铜角铃，随着马蹄一步一响，因风而动，逸出一串清越空灵的音符，一派的雍容意态。
这是姜蘅的马车，阖宫上下，上京城但凡她总去的地界，没有不认识她这架马车的。
姜蘅懒懒地单手支额靠在车中小几上，装模作样地摆弄着小几上加了磁石的茶盘茶碗，目光却越过额边那只手，偷偷地瞄着靠在车壁上翻书的沈廷翰——
逛花楼的路上还在看书，他真的有看进去么？
装模作样！
哼！
外面喧闹吵嚷，车中书香典雅，腹诽了一路的姜蘅憋了满心的愤愤，一个没留神，正对上沈廷翰黑眸轻抬，两只锋芒毕露的眼珠子满含着得意地望定了她。
长公主殿下一个没留神，被含在口中的茶水呛住了。
素白修长的手递过来一方帕子，“殿下看人，实在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
姜蘅接了帕子的手下意识地往外丢，却被那手一把攥紧，才发觉沈廷翰不知何时凑到了小几旁，俩人之间，几乎是一抬眼就撞上的距离。
耳鬓厮磨不外如是。
而那两颗害她咳嗽的眼珠子，兀自不觉地弯弯笑着，“殿下想看哪儿？”
姜蘅没忍住，又是一通剧烈地咳嗽，慌忙丢开沈廷翰的手，故作端庄地别过脸去，“那个，本宫虽然说带你出来开开眼界，但……其实，你现在后悔，还是来得及的。本宫告诉你，满庭芳里头，可不像一色春那般文雅的。”
沈廷翰捡起被姜蘅丢掉的手帕，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回了怀中，“不后悔。平日里看多了文雅，偶然瞧瞧这不文雅的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再说，若不是殿下带我来，那满庭芳怕我还是进不去。”
“就是！”姜蘅有些飘飘然地靠住了车壁，满庭芳可是大皇姐的产业，大皇姐怎么会放任她的妹夫们在眼皮子底下断了袖，“不过，本宫告诉你，那满庭芳的花魁慕白公子你不许抢，而且，你最好不要打什么趁人不备溜去一色春的想法！”
没错，这一对儿新婚夫妇，结伴出游，目的地正是上京城中风光无两的小倌馆，满庭芳。
可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呢？
姜蘅隐约记得，她今天是要上满庭芳接莫黎来着，出门的时候沈廷翰不知怎地丢开了邱晔，跑到门口要送她，然后……
“殿下放心，我怎么会跑呢？”
“知道你不敢，”沈廷翰突然的乖觉，叫姜蘅飘飘然地飞上了天，迷迷糊糊地记起来那句憋了一路的话，终是压低了声音，凑到沈廷翰耳边，“驸马……你真的……不喜男风？”
没等沈廷翰回答，马车忽的一顿，停下了。
姜蘅掀开车帘，正瞧见花妈妈那张笑成了菊花似的老脸，小跑着从满庭芳中奔出来。
下意识地去看沈廷翰，却发觉她的驸马依然掀了车帘，当先一步下了车。
花妈妈那声悠扬婉转的“殿下”还没喊出口便在半空中岔了音儿，只听见莫黎一声高昂的尖叫声，外头顿时吵嚷热闹了起来。
姜蘅车外那或高或低或悲或喜的吵嚷声炸得心有戚戚，突然怯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一角，还没看清个人影，便被沈廷翰一把从马车中拽了出来——
满庭芳的一众小倌们，就瞧见……娇滴滴的彤雅长公主殿下，被她新纳的驸马从马车里抱了出来，软绵绵地站在了地上。
然后……
便是他们的前任花魁，如今公主府正六品的春宫侍郎莫黎莫大人，贯彻玉和坊的一声尖叫——
“怎么能带着他到这儿来——！”
高挑纤细的莫黎，低着头撞进了姜蘅的怀中，将原本站在她旁边的沈廷翰挤到了一旁。
“殿下，您怎能如此对莫黎，莫黎一颗真心全在殿下身上，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殿下、殿下您不能这样对待莫黎啊……”
被一个高出自己半头的汉子袭胸，姜蘅的压力确然有些大。
不知是谁在后头拽了她一把，原本依在她肩头的莫黎失去了支撑，踉跄着超前奔了几步颤巍巍地稳住身子，才免去了一个狗吃屎。
只不过，人群中，还是传出了几声窃笑。
姜蘅狠狠瞪了一眼将自己拽出火海的沈廷翰，笑着迎向花妈妈，“妈妈，这是我家……”
“知道知道，驸马爷嘛！”花妈妈笑得眉眼成了一线，伸手就去拽沈廷翰的手，却被他一躲，只堪堪摸到了一角衣袖，不过花妈妈老练，脸上仍笑得欢畅，“闻名京城的沈七公子啊，真是天人之姿啊，放眼我这满庭芳，还真找不出这么标致的人物来……”她说一句上前一步，手脚都不老实地想往沈廷翰身上攀，没一会儿，便将沈廷翰逼到了马车旁，眼瞧着沈廷翰就要遭了她又老又毒的爪……
沈廷翰将手一拱，弯腰绕到了花妈妈身后，“花妈妈大名，也是久仰久仰。”
这么一出活生生的调戏，却叫姜蘅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她的这个驸马，或许很讨厌，或许不招人喜欢，但是……在满京城男女老少的心中，那都属于梦中情人一级别的男神级人物，摸一摸都是妄想，叫他来满庭芳风流，好像是她这个主人家比较赔一点？
“花妈妈！”姜蘅一把扯住了还想勇往无前的花妈妈，“妈妈，慕白呢？快把你那宝贝花魁请出来，叫驸马开开眼界，什么叫做天人之姿。”
最好叫一众小倌们将沈廷翰压了再压反复压，看他以后还得瑟！
姜蘅想的欢快，花妈妈眼睛瞪得更圆。
她目瞪口呆的望住姜蘅，满脸的难以置信，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殿下，您莫不是恼了慕白？叫他出来同七公子站在一处，日后还怎么在满庭芳挂牌啊？！”
有这么夸张么……
“再说了，妈妈本以为殿下您有了七公子就看不上咱们这儿这些庸脂俗粉了，哪想到……殿下您还是个长情念旧的人呢！”花妈妈说着，当先引路，进了满庭芳，“不过，殿下既然来找乐子，花妈妈我今儿个豁出去，也要叫七公子瞧瞧，满庭芳里头可比那一色春里趣味多了呢！”
这光景，满庭芳里头的小倌们，大多还睡着。
可不知是哪个将沈七郎大驾光临的消息散了出去，姜蘅两人迈进满庭芳的时候，就瞧见楼上栏杆旁乌泱泱的人头，全是那襟衣风流不掩春|光的小倌们……
不仅是沈廷翰，连姜蘅也没有一次性瞧过，这么多春睡初醒的小倌们。
只瞪大了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着，想瞧瞧她心心念念要将其扒光的花魁慕白有没有在人群中，视线却突然被个天青色的身影挡了个结实。
“莫黎，你干什么，快让开！”姜蘅伸手去推。
莫黎的泪花吧嗒便掉在了姜蘅手上，“殿下，您不要莫黎了么，连满庭芳这最后一块只属于殿下和莫黎的净土，都要叫那个人给玷污了么！”
“玷……污？”姜蘅尴尬地顺着莫黎的手看过去，突然意识到，那些人似乎觉得，摸一摸沈廷翰是件很划得来的事儿，难道是她比较吃亏？
“殿下！”
“啊？！”姜蘅回过神来，攥住莫黎的大手吧唧亲了一口，将他束得齐整的发髻揉的毛躁躁的，浅浅一笑，“乖，本宫还是最疼爱你的，快让开，叫本宫找找慕白在哪儿……”
“大白天的，殿下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还这般大张旗鼓地找奴家。”一道略哑的声线自高处缓缓落下，姜蘅抬眸望去，果然瞧见了一身雪白襟衣乌发披在肩头的花魁慕白，立刻将莫黎沈廷翰一众男色全都抛在了一边。
这慕白，是莫黎走后，满庭芳里又选出的花魁，比起莫黎，他容色稍逊，比起沈廷翰，他气质不足，可偏偏那一把能掐出水儿似的沙哑嗓音，好似魔怔了姜蘅一般，叫她魂不守舍，日日念想着。
又或许，这只是源自于那一句古语——得不到，最珍贵。
“慕白！”
姜蘅惊喜地喊了一声，正要往楼上去，却听到身后哄堂大笑，疑惑地转过头去，却瞧见沈廷翰被一众花枝招展的小倌们围在了当中，桃花眼弯弯地回答着各色问题，一边跳舞似的躲避着身边的一只只魔爪。
这局面……怎么他在满庭芳里头，感觉比自己还吃得开？
她肖想中，将沈廷翰带到满庭芳来，是要叫那些个自恃美貌的小倌们把他扑倒然后狠狠地蹂躏杀他气焰的，看他以后还敢藐视皇族尊严，看他以后还敢不给她请安行礼，看他以后还……
只是怎么……如今反倒，将他气焰捧得更高了？
“哎呀呀，这要是沈七郎在我这儿挂了牌，摸一把十两银子，花妈妈我也得挣翻了啊！”花妈妈捂着嘴巴一劲儿地往人群中钻，忽的瞄到姜蘅黑沉沉的目光，脸上那朵盛开的菊花终于分散成了大小不一的褶子。
“公主殿下啊，慕白在楼上，花妈妈引您上去？”
“妈妈，以你多年的经验来看……驸马这是在嫖，还是在被嫖？”
花妈妈脸色一滞，尴尬的笑了笑，扬声一通厉喝，手脚并用地将围着沈廷翰的一众人群驱散了开。
姜蘅跨步上前，将什么花魁小倌衣衫不整满堂春|色全都抛在了脑后，十分大爷地上前一把捏住了沈廷翰的下巴，左瞧瞧右瞧瞧，眉心都皱出了褶子，才将唇一抿，“莫非……本宫还真的捡了个宝贝？”
沈廷翰在她魔爪下变形的脸，强撑着挤出一抹笑容，“当然。”
“不过花妈妈，若是摸一把一百两，你觉得这生意能做起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