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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横斜，灯火阑珊。
姜蘅束发的簪子不堪负累，一声脆响摔在了地上，那如瀑般的长发一忽儿坠下，淹没了沈廷翰揽在她背后的手。
“殿下小心，若是伤着了，可如何帮沈某寻那不守妇道的未婚妻呢？”沈廷翰微微用力，扶着姜蘅站稳了身子。
“你……你敢说本宫不守妇道！明明是你不守夫道！”
沈廷翰机警地退后一步，刚好躲开了姜蘅的巴掌，“夫道为何物？自来圣人只言，女子要守妇道，何曾有人说过男子要守夫道？德言容功，殿下如今这个样子，德且不论，单就妇言、妇容这两处，就已是大大的不好了。”
“你……”姜蘅恼火地攥紧了拳头，“沈廷翰，你放肆！你……你给本宫跪下！”
折扇轻摇，沈廷翰大摇大摆地坐在了回廊一旁，“自古圣人只云，夫为天，妻为地，哪有天跪地的说法。”
“你、你……你放肆……”姜蘅只觉心头一股子闷气直冲眼眶，湿漉漉的眼眶，带着她先前的那点气势一并被喉间的哽咽淹没了——她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么放肆地当面顶撞过，辩不过、打不过，身边一个人没有，真是委屈极了。
沈廷翰飘飘摇摇的扇子，也顺着这点微弱的哽咽一并僵住了。
姜蘅抱膝蹲在地上，凌乱的乌发披散在身周，她将脸狠狠地埋在膝头，身子一动不动。
才被顶了两句就哭了？沈廷翰微微蹙眉，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犹豫了片刻，才敛衽上前，寻摸着怎样哄一哄这位长公主，哪知他才弯腰，姜蘅却突然抬了头——
一双兔子似的眼睛恶狠狠地将沈廷翰瞪了个愣怔，没等他回神，腕上一阵剧痛，仓皇间重心不稳，居然被姜蘅推得踉跄着跌在了地上。
“哼！沈廷翰，你冒犯本宫，论罪当诛！”姜蘅没事儿人似的拍拍衣摆，站了起来，“不过本宫大度，念在沈家一门忠烈的份上，勉强饶了你吧！”说罢，趾高气昂地抬脚就走。
这是……用得欲擒故纵？
没等沈廷翰想明白，姜蘅却又回来了。
“哎，本宫准你戴罪立功，起来带路！”
沈廷翰哎呦一声，突然就势捂住被姜蘅咬了的那只手，“殿下，您拉我一把，这边胳膊使不上劲儿，站不起来了。”
姜蘅自然不信，“站不起来你就爬起来……”
哪知沈廷翰突然就那么无赖地躺倒在地，“哎，殿下出门必是前呼后拥，殿下一人迷路至此，想来随侍必然着急，若是心急之下回禀了太后，惹得龙颜震怒之下把那些个无用的侍从斩了，啧啧……不过殿下金枝玉叶，自然是不会在乎那些个下人的，哎，只是可怜啊，也是一条条人命呢……”
对了，莫黎呢？
先前她走得急，难道他没跟上？
若是找不见自己，莫黎会不会真的回府去找人了……
想到这儿，姜蘅再淡定不了，冲着躺在地上的沈廷翰，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哎，你快起来。”
沈廷翰扫了一眼姜蘅，没动。
“沈廷翰！”
沈廷翰还是没动。
“沈廷翰，你快点起来！”姜蘅说着，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腿上。
沈廷翰狠狠地剜了姜蘅一眼，不情不愿地伸手握住了姜蘅的手，臂弯一收……
“这不是沈七公子么，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在怀，怎地却选了这么个地方，七公子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呐！”这女子语声微沙，却是柔婉清傲。
不过须臾功夫，那说话的女子已至两人身旁一丈之地，顿住脚步，身后还有一身形魁梧的男子。
这些，姜蘅自是没瞧见，沈廷翰苦笑一声，揽着一言不发的姜蘅顺势撑坐起身，冲着那浓眉大眼的男子无奈浅笑道：“绿珠姑娘一手琴音，引得你我兄弟一遭，她们姐妹一遭，巴巴赶来，倒叫人越发想去听一听了。”
先时说话那女子一震。
却见姜蘅缓缓回身，站直了身子，涩涩喊了一句：“四皇姐。”
“怎么是你？！”明欣长公主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待她袍袖一甩挥开了身旁依偎的男子，姜蘅才发觉，适才她身边那男子，似乎是挽着明欣的手臂。
“五皇妹果然手段高明，连眠花宿柳逛青楼的薄情汉子，都能叫你制得服服帖帖，真是好手段呐！”明欣话里带刺，突然将手伸向了还坐在地上的沈廷翰，“可地上到底凉，七郎枯坐，岂不伤身？”
七郎……
沈廷翰一个激灵，拿眼去看姜蘅。
那边果然是火气上头，姜蘅抬手毫不犹豫地朝明欣那只手打下去……
“哎呦，五皇妹火气这么大，可不讨人喜欢呢！”明欣自然不会叫姜蘅打到，妖妖娆娆地一缩手，顺势攀住了她身后那满脸通红的男子，“杜公子，你就瞧着我挨打么？”她本就艳丽，此时故作媚态，越发显得妖艳狐媚。
“四皇姐，你……”才一开口，胳膊忽的一沉，姜蘅身子险些趔趄着摔倒，恶狠狠地瞪向那拽了自己的元凶。
但见沈廷翰悠然起身，云淡风轻地理了理衣摆，“锦恒，我相候多时，却不知你竟去寻了明欣长公主殿下，叫我空等，真是不够朋友。”
杜锦恒一愣，脸上红意更盛，“这……这，原本今日……我也请了长公主殿下的，”说着，突然看了姜蘅一眼，“是、是明欣长公主殿下。”
姜蘅狠狠瞪他一眼，目光落在明欣臂旁那欲揽不敢揽的一双大手上，嗤笑出声，“四皇姐，这位杜公子……莫不就是前些日子你在母后跟前提得那个，第三任准驸马？”
此话一出，沈廷翰也是一声嗤笑。
明欣胳膊一甩将那杜锦恒狠狠踢开，谁知他脸皮忒厚，居然拱手冲着姜蘅施了一礼，“在下杜锦恒，见过彤雅长公主。”
明欣长公主姜菡，是先帝的第四个女儿，长姜蘅一岁，却已经立过两任驸马，一位和离，一位暴毙，是以如今……府里仍没有驸马。比起嫁不出去的五公主，太后更担心这位四公主驸马换得太快得罪了勋贵们，耽搁小女儿婚事。
而姜蘅在四位皇姐中，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位处处针对自己，总跟自己作对较真的四皇姐。
只是外人面前，总还要装一装姐妹情深，没得明日那四方茶楼里又换了段子，说什么“恶公主姐妹失亲和，俏郎君进退两难全”。
想到这儿，姜蘅突然伸手扯住了沈廷翰，“四皇姐，他就是沈廷翰，皇兄前些日子赐婚给彤雅的驸马，沈老丞相的亲孙子，四皇姐瞧着可还好？”
沈廷翰十分识趣地冲着明欣拱手施了一礼。
“还、好。”明欣长公主咬牙切齿地丢下两个字，甩开杜锦恒转身就走。
姜蘅还没将沈廷翰推开，她突然又转了回来。
“对了！”明欣笑得嫣然，伸手挎住了杜锦恒的胳膊，“五皇妹，本宫适才路过满庭芳时，瞧见太后身边的敬嬷嬷领着御林军在找人呢，像是在找五皇妹你，八成……是五皇妹遇刺的消息叫太后她老人家给知道了，哎……”说着，冲脸色难看的姜蘅狠狠扬了扬眉，又将目光转向了沈廷翰，“沈公子今夜为绿珠姑娘的琴而来，如今月色正好，何不同行？”
姜蘅手里的那片衣袂，措不及防地滑了出去，她诧异地看着沈廷翰上前两步，心中怒到了极点，又不甘心当着明欣的面，真恨不能将沈廷翰千刀万剐了好解气。
“长公主好意，沈某心领了，只是琴声虽妙，沈某却放心不下彤雅一人离去，还望长公主恕罪。”
明欣长公主，似乎是愤愤的拂袖走了。
杜锦恒，似乎是讨好着跟上去了。
微风过处，那旖旎的纱帐高高扬起，清晖月华毫不吝啬地洒进廊中。
姜蘅愣愣地看着沈廷翰平静无波的一双桃花眼，突然有些不确定，先前那个同自己针锋相对的男人，真的是他么？
“殿下，莫不是也为沈某风姿所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