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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是沙漏里的沙，出溜得飞快，转眼间就过去了一个多月，而雪域之内也迎来了气候宜人的四月。连冰寒刺骨的云天水窟也温暖了不少。
小十晚上回来“照顾”那少年，白日里则去书院学习。
在下院学习的这一个多月里，若说学识，还是有所长进的，尤其是大陆志学得印象最为深刻。
奈何有一处硬伤，就是依旧不识字。
她去的时候，进度已经很拖后，夫子又是自顾自地在前面讲课，她根本就听不懂。若是问人，夫子不屑理会，只会呵斥她听时不认真，问汤周，他肚子里的存货也不比她多多少。至于其他的小孩子，等级观念尤为强烈，圈里圈外分得清清楚楚，小十从这些孩子里的眼神里看自己，那就是站在一群鹤里的小鸡崽。
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询问，自是云天水窟里的少年。洞窟内那一柜子的书倒不是摆设，少年本本都看过，而且不下三遍。只是小十心道她要识字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那半卷《小净尘功》，偏还是用少年的命换来的，她若再从他那里学字，就实在无颜翻卷了。
这期间她将自己的血液加量融入少年的饭菜里、还有一次故意咬破了手指“不小心”凑近了他嘴边——竟然一次都没有毒发的迹象。也不知是少年太厉害还是她的血毒弱化了，总之小十越发觉得杀掉这少年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最最重要的是，随着和这少年相处日深，她越是舍不得杀掉他。他的“色”令她妥妥智昏。
一个多月来，她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少年是个冷漠的少年，她深信，她若不主动问，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可若是问了，她又总觉得这就算是真正认识这少年了，便更难以狠下心来杀掉他了。她由此明白了名字的重要性，也终于明白了代号到底不是名字，她的小十真是太寒酸了！
该如何是好呢？
她趴在桌子上愁眉不展，长叹一声，又侧过头，望向高链上的少年。
彼时少年怀中抱着个铜盆，两只手上一只手握着牙盐缸、一只手托着胰子盒，托着胰子盒的手上还勾着一囊水，肘弯儿处则搭了一条白色巾帕，哪里还有半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偏还脊背挺直神情肃清，倒叫小十不由莞尔。
少年自顾自地将牙盐缸、胰子盒摆在铜盆的宽边上，又将水囊挂在锁链上，接着他抬起手，撩起长发，用那条巾帕子松松扎起，整个过程既慢且稳，盆子里的水不曾颠簸起一滴，两边悬悬欲坠的盐缸皂盒也都平平如初。
显然，少年早已对此番流程熟稔至极。
即使是日常盥洗，少年也是认真而又仔细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冷冷清清的，和他对视时，总觉得那双眼睛里空空荡荡的，然而一旦他做了什么事情，事无大小，那必定是全神贯注的。
不知道对于人会不会也是这样呢？小十暗道，这冷漠少年面对唯雪时又会是个什么情状呢？
少年洗漱完毕，将盐缸皂盒等一应用具凭一手托撑，另一手捏住盆缘，手腕用力，那水盆就稳稳落地。
小十熟门熟路地端盆出去倒水。
再回来时，小十拿了小剪子和甲挫揣进随身携带的褡裢中，又随手从书柜里拽出一本书，冲少年招呼。少年银丝斜飞，就将她卷了上去。
少年非常配合地由盘膝变为侧卧，一腿伸直，一腿屈起勾住锁链。
小十将书抛进少年怀里，将他伸直的那只脚抱到自己怀里，用小剪子替他剪指甲，末了又用挫刀修。少年的脚很白、很瘦，可以看到上面凸起的青筋。若问小十少年全身上下哪里长得最不好，她一定会回答是少年的脚趾甲，一片片倒是浑圆饱满的，就是都不长正路，全都往肉里挤，修剪起来颇费工夫。
话说这工作还是她主动请缨与这少年磨下来的。实在是少年太过独立，什么都能自己解决，她寻思这样下去她全无用武之地，又何谈与这少年拉拢关系、后期暗下杀手呢？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替这少年修剪脚趾甲，就剪掉他一块肉，流出血，她以为他会踹她一脚，不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中还翻了一页书。她心道他这是看书入迷了没发现，她得赶紧趁此大好机会弥补过失，所以她十分大方地把自己刚领到没多久还舍不得用的天青色手帕拿出来，替他包扎大母脚趾上甲盖边缘处的一条小缝……结果他看完书，瞄到她的杰作，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一脚把她踹下去了。
她正呜呼哀哉，少年又飞出一根银丝套在她腰间，让她稳稳落地。她心里美滋滋的，暗忖，少年就是个面冷心软的好少年。
这厢她回忆过往，轻勾唇角，那厢少年已经掩了卷，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少年眼里有疑惑一闪而逝。她几次三番下毒害他，可也是同一个人，会替他摞桌椅垫书本，会注意到他胃口大替他兜揽吃食，还主动要求帮他剪指甲洗头发……要知道他在洞窟里已经关了五年，从没有哪个小厮像她这般对一个囚徒如此尽心尽力，更遑论她还是一个杀手。还是说，现在杀手扮小厮都像她这么兢兢业业？
此时，小十终于搞定一只脚。
少年收回这只脚，送上另一只脚。
小十抱起他的脚，突然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结果别人也喜欢这个人，你喜欢的人还不一定喜欢你，可和你一样喜欢这个人的人会为此想要你的命，那你还要继续喜欢这个人吗？”
少年明显被她这么多个喜欢给绕晕了，没吱声。
小十却以为少年故意不答她的话，坏心眼儿地挠了挠他的脚底板。
少年的脚有如受惊了的蛇一般迅速抽回。
看到他的反应，虽然早已试验多次，小十依旧忍不住咯咯笑得前仰后合。
也不见少年怎么动作，锁链倏然一颤，将小十跌了下去。小十早有准备，双腿勾住锁链，倒挂在上面，荡呀荡得，依旧笑个不停。她突然想起以前流浪时听到的一句话，只变了称谓，连语气都不变，腻着嗓子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呦，你这小少年还恼羞成怒了呢？”
闻言少年不由怔忪，琢磨片刻，终于想起那个词儿——这是被调戏了？
他瞥了眼小十，瘦瘦巴巴的小体格，焦黄焦黄的小脸蛋，再加上那五短身材，瞧来实在是可怜，让他连反击的*都没有了，他和一个小屁孩较什么劲？这样想着，他把小十从底下捞上来，好让她把指甲修完。
小十上来第一件事情，是止住了笑意，戳了戳他，正经儿八百地问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少年把手递给他，拨开碍事的镣铐，才淡淡反问：“什么？”
小十道：“就是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偏偏……偏偏……”她默默将“有情敌要杀你”吞了回去，变成：“偏偏道阻且长，你会怎么做？”
少年闻言却误会了，以为她有了喜欢的人，想找个人商量商量，当即上下打量她一翻，才缓缓道：“的确是道阻且长。”
“……”
她果然不该随便调戏他，瞧，他这么快就扳回一局了。
小十撇撇嘴，低头不语。未料少年突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又收回手才冷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何可惧？”
这番话落在小十耳中，就成了少年喜欢唯雪喜欢得不得了，明知山有虎也偏向虎山行。当下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她也不再说话，老老实实替少年修指甲。
扑了扑手，她让少年放她下去。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少年沉浸到下面寒潭中的时候，她将恭桶拎过来，又拿出那块写着“肆”字的令牌，走到右手边第二盏烛台下面，那少年就缓缓从上面吊下来。
少年出恭，是绝对谢绝参观的，她径自走到洞口，抱膝坐下。
栏杆外面的天空无限旷远，低沉沉的深蓝色，肆无忌惮地铺展着，就如同雪域内绵延不绝的雪。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小十等得已经昏昏欲睡，洞窟里猛然传出锁链啷当剧烈晃动的声音，紧接着一声低吼。
小十一个激灵站起身就要往里面冲，脚步却蓦然一顿——那少年莫不是要发狂了！
她僵在原地，又侧耳细听，少年的低吼声已经不闻，只有锁链还在啷啷当当响个不停。
若那少年没有发狂，相反，他正需要她，却贯承秉性尊口难开怎么办？可若当真是发狂，她没头没脑地冲进去，岂不是小命不保？
进，还是不进？她踌躇，神情僵硬，手心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