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殇(五)

Mancy蔓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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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皖观察着何七七的神色,知道她已然被这一幕吓得不轻,行过不义之事的人心中都有魔,一旦被揪出了心魔人很快就会崩溃失常,这是她在剪秋院中修得最好的一门功课,用心魔杀人远比刀剑杀人更要彻底且不留痕迹,如今何七七的心魔已现,不管曾颖想不想要她的性命,她都是难以再活下去,即便勉强活着,恐怕也要疯癫一生。

    何必呢,慕皖看着伏在她脚边嘶声痛哭的何七七,声音不带一丝波澜道:“姐妹一场,你做到如此份上真让我寒心,明日亥时到我院中去将我的玉佩亲自放在我手中,这一世冤孽如此,你要亲自与我叩头谢罪,否则我必不会轻易放过你。”言罢在她抬头之前便退回阴影处,用忍术重新将自己隐回黑暗中。

    第二日慕皖装成的神婆在桌上打瞌睡时,何七七的人又找上门来,她理了理衣服躬身上了马车,走进院门时见到何七七,只觉得她比昨日见到的要老上好几岁。

    何七七将昨晚见鬼的事说与她听,慕皖垂眸静默片刻对她道:“她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就是,既是心中有怨气,不化出这口气来她必定是不罢休的,昨夜她是穿白衣而来,倘若哪日她着红衣而至,你便要与她偿命了。”

    何七七脸上浮出恐惧神色,挪揄道:“先生的意思是要让我去走这一趟?”

    慕皖点头,从袖中取了一只符给她,“去之前将这个烧成灰用水送服,会保佑你不被邪灵缠身。此番记得要将该说的话都说清楚,毕竟她死了你还要活着,对一个死人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什么秘密,倘若说不出口。你便将想要说得写下来,亲自在她面前烧给她看,你若心诚。她必定也不愿意为难你的,譬如昨日她不是没将你如何吗。”

    何七七迟疑了一下。点头称是。

    小昱容郡主周岁之后边关一直战事紧急,虽然此番不用兴师动众的出兵一战,但世子还是在王宫中与父君探讨了几日的军国大事并对可能的战事做了新的部署,等他再回到府中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的事。

    在他不在的这几日里发生了许多事,路过花园时几个下人正七嘴八舌的议论说世子妃娘娘死了,萧尹乍听大吃一惊,忙叫来他们问话。几个人口径都不是很一致,有的说是死了,有的说是还有气息像是在昏睡,总之是不大康乐的。

    萧尹匆匆折路从花园去了曾颖的院子。路过那扇曾经被曾颖亲手锁住的通连大门时他脚下一滞:当初锁住路的那把锁早已经锈掉了,但他知道那把锁已经锁在了她心里,恐怕是再也不准许他踏足。

    曾颖静静的躺在床上,面容恬静安详,仿佛这里不是她的卧房。而是她要长眠的棺椁,她在火中毁掉的左臂无力的垂在身侧,右手放在小腹之上,胸腔没有一丝起伏,萧尹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在她鼻下。手指的热度散去直到冰凉,才试出了她还有一丝微弱气息。

    “曾颖,你总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这样静默的躺着真的不像你。”他将她微凉的右手攥在手心里,因为许多年都没做过这个动作,在触到她手心时他瑟缩了一下,而后缓缓将她的手翻过来,看清了她手心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又将她遮住手背的袖子向上挽起,露出了皓腕上几道丑陋的疤痕。

    他抚着那些不知名的伤痕,突然不知道为何心里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之感,哑声对她道:“当初你搬到这里前,曾对我说过一生一世对我只有恨,如今一生还长,倘若你死了,又要如何来恨我……颖儿,活下来,即便恨我,你也要活下来……”

    慕皖透过画后的一个小洞听着隔壁房间中他的低声诉求,心情顿时变得很复杂又恨不能理解。原本她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单纯的背叛与被背叛,却不想还会有这些曲折离奇的感情掺杂在里面。萧尹的伤心不假,慕皖很想问问他:既然还能为她心伤,为何当初会为了另一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然而她的本职是要成为一个杀手,不是一个听众或是传播世间情爱悲欢的话本作者,曾颖出钱为自己买一个名正言顺的死亡,看完了这场风月故事,她要做得也只能是名正言顺的结束她的生命。

    慕皖悄悄地放下画轴,像一个普通的婢女一般游走在院子中,穿越大门走上回廊很快便在半月门口消失不见。

    从世子书房到曾颖的院子,疾步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赶得巧正能赶上精华之处,即便不巧也总能捞到些东西可看的。慕皖穿着婢女的服饰,心里算着时间差不多,便敲上了萧尹书房的门。

    她敲得又急又乱,大半夜的听着很是扰人心,此时侍候读书的下人已经都去睡下了,萧尹便亲自来给她开了门,蹙眉问道:“怎么了?”

    慕皖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像是刚刚从哪里跑来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殿……殿下,侧妃娘娘她,她刚刚突然跑到世子妃娘娘那里去闹上了,说是要送什么魂,奴婢看娘娘的神色不对像是中了什么邪,就赶紧来找殿下了。”

    萧尹一听面色一变,将慕皖往一侧一推忙闪身跑出书房,慕皖被他大力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等她爬起来时已经不见了萧尹的影子。

    毕竟是有些功夫的人,萧尹的步子比起慕皖要快上许多,等她几乎跑断了半条命才到了曾颖的院中时,素日沉静听不见个人声的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可惜这里偏僻又少有奴仆,连个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没有。

    这倒给了她方便,慕皖悄悄地躲进了隔壁的厢房,在墙上摸索了一阵小心地抽出一小块圆木,露出了一个可以偷窥的洞口,从洞中看出去视线虽然不是十分清楚,好在还是聊胜于无的。

    不过是晃眼间的功夫,那边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萧尹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手里死死的攥着一个东西正在质问跪在地上哭的何七七,慕皖费了些心力拼凑了一下,才听得清他的原话:“当初我问你这玉佩是谁的。你说是你的,为何方才我在门口听你说这是你从她身上偷来的。为何你说!”而后是何七七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慕皖将耳朵凑上去细心听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她改将眼睛凑上去,看见萧尹正颤着手翻看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叠叠的绢帛,不由想起她诓何七七时曾经说过让她将说不出口的写下来烧给她看,没想到她还真照做了,萧尹来得这样快。想必她还没来及烧多少,这么一叠绢帛足够萧尹将从前不曾想到过的一些事看得清楚。

    人的一生纷繁复杂,不是样样分分都能看明白想清楚,而真的能看清楚事实时。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她让何七七烧成灰饮下的那个符里放入了一些可以让人暂时癫狂的药粉,情,景,人俱在,很快药粉便发挥了效力。她开始狂笑着在厢房中跑来跑去,不小心踢翻了她带来的火盆,里面的火苗沾到了床上的帘子,很快便燃起了熊熊大火,而她似乎是被这火光给震到了。变了个很诡异的笑脸,扯下正灼灼燃烧的半块帘子,在房中来回奔跑,引燃了帘子与绢卷。

    那些东西上都被慕皖提前洒上了引火的粉末,一旦沾染便一发不可收拾,火光以极快的速度吞噬了曾颖的床,她静静的躺在火海中,从慕皖的角度只看见她一个模糊安静的影子,就像是涅槃的凤凰,又像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燃烧,势必要灿烂辉煌。

    萧尹像疯了一样拼命想扑灭曾颖身上的火,甚至不惜犯险将她从火床上抱起来,然而她的衣服燃烧的实在厉害,很快便烧到了萧尹自己身上,两人在火中相拥,像是要就此燃烧尽彼此。

    疯癫的何七七已经跑到了外面,正在院中竭力的边笑边喊:“来人啊,快来看啊,这多漂亮啊……”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很快便惊动了院外而居的人,而后越来越多的人像这里涌来,开始取水灭火,然而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这一切都吞噬干净。

    慕皖趁着人多混乱时已经从厢房转到了院中,站在那里观望厢房中的一举一动,慕皖知道凭着萧尹的身手他完全可以靠自己逃出来,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没有看见萧尹从里面走出来,而后一声沉重的坠倒之声,房屋倾倒成一地燃烧的废墟,将所有的爱恨是非一并掩埋在这灰烬之中。

    世子侧妃引火杀人,世子为救正妃葬身火海双双殒命。

    慕皖打街前走过时,酒肆里正有一群人聚在一起议论这段悲剧的爱恨离愁,然而也只是惋惜如此天妒良缘,却不曾想象到表象之下的那些辛酸往事。

    何七七在清醒之后看到了这个结果时,慕皖下在她身上的毒随着她的清醒早已散得干净,没有任何借口逃避,她最终死在了自己亲手结成的三尺白绫之下,作为害死世子的罪魁祸首,中年丧子的国君将她的尸首悬挂在城门上以泻心头之恨,慕皖离开晋国都城时站在城门下看了一会儿她在风中飘摇的单薄身躯,为她的结局静默良久。

    不管开始如何结局又如何,曾颖作为名正言顺的世子妃,名正言顺的死了,最终名正言顺的同萧尹葬在了同一陵寝中。

    晋国臣民会感叹他们的结局,猜测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旖旎情事,或许百年之后他们会被作为一段爱情悲剧的传奇流传下去,而这一切都不会再与何七七有一丝一毫关系。

    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何七七倘若能在当时就想明白这些因果轮回,又何必一意孤行的横插入曾颖与萧尹之间坏了这样一桩良缘,白白落得了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死了,他死了,她也死了,爱与恨皆是一念之间,身灭魂散,所有的一切也都该结束了。

    慕皖站在城门口等着魑魅宫中的人泪接她回去,街市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是在常见不过的世俗景象,她流目望去见一辆马车向她驶来,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那个梦里,驱车的十四岁少女,红衣卓绝地从马上跳下,走到昏迷在路间求救的男子身旁,俯下身拂开他遮脸的发,也拂开了他们间纠缠十年的爱恨不能。

    ps:

    纷繁往事,浮游春水,指尖沙灭。——《一顾倾城色》之“指尖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