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报恩与惩罚

贫道跑龙套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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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冷的实在叫李芳泽受不住了,她手上从来不长冻疮的,如今却是好几个手指头都长了,原本的纤纤玉指,变得和金华火腿似的。

    她拢了拢身上的厚缎夹棉银红大氅,紧紧地抱着暖手炉,迎着刀子般的冷风往陈掌柜家去。

    是报恩的时候了,她心中喟叹。

    打从那次她入了监狱而陈掌柜仍然不离不弃,还对李家颇为照料起,她便下定了决定要报答于他。

    人之所欲,富与贵。

    如今她不能让陈家贵,却能让陈家富。

    这便是权力的诱惑之处罢,它能让你得到许多东西。

    且说李芳泽人的脚还没踏进陈家茶馆的门,陈掌柜的三儿子陈朝久便热情地招呼上了:“哥哥!适才我还和我爹说今日这北风刮的好,要把个吉祥人物刮到咱们这的,可巧你就来了!原来这吉祥人便是哥哥,真是好呀!”

    陈朝久和他两个老实少语的亲哥哥不一样,为人机灵,很是滑头。

    李芳泽故意说:“这北风前日刮,昨天也刮,和今日没什么区别,今日刮了我这个吉祥人物来,前日和昨日刮了些什么吉祥人物来?”

    陈朝久把李芳泽拉到后院,朝她做了个鬼脸,说道:“前日和昨日衙门里头的司工和新上任的司户大人来喝过茶。嘿嘿,我听了些小道消息,知道咱们大老爷近日要有大工程,我就猜着哥哥你今日得了空就会来,哥哥心里头放着我爹呢!”

    “你个鬼灵精!“李芳泽笑道,“被你说中啦,今天我还真是个吉祥人物,专给你爹送吉祥的。你爹呢,怎么今日没瞧见他?”

    陈朝久道:“爹这几日高兴着呢,吃多喝多了,整日里往茅厕里蹲。哥哥,你往堂屋里去先坐会,我去叫他!”

    李芳泽点头,独自先去了陈家的堂屋,这里她都很熟悉了,和在自家一样。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陈掌柜便来了。

    “贤侄啊,你来了!”对李芳泽,他一向很是热忱。

    李芳泽点头,她看着陈掌柜胖了些的脸,说道:“陈叔近来宽心,长胖了些哩!”

    陈掌柜满脸笑意:“还不是托贤侄你的福啊!”

    李芳泽笑而不语,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衙门街面上,有四大支柱,哪四大?旅店、茶馆、酒家、药铺这四大。

    旅店,方便于远道而来为诉讼打官司的民众,好随时传唤,不耽误时间。

    茶馆,打个官司什么的要找人写状纸,还要打听一下小道消息什么的。这些事一般就发生在茶馆,县衙里头的胥吏与外界的勾【搭】与阴私基本上都在茶馆进行。

    酒家,衙门里的胥吏公款吃喝都在这了。

    药铺,县衙里常打板子的,动不动就伤筋动骨皮开肉绽的,少不了卖药的药铺。

    所以,这四家的竞争力也十分强。

    就说这条主街的茶馆,可不止陈掌柜这一家,衙门对面也有一家,且那一家的背景比陈掌柜的要深些。人家家里有个儿子和叔叔就在县衙里头当差,所以县衙里的胥吏们会卖面子的去对面那家,理所当然的,对面的生意就比陈掌柜这边的好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陈掌柜在知道四姑娘快要成为姨娘时更看重李芳泽的缘故。

    他需要有与竞争对手竞争的能力。

    如今呢,李芳泽在县衙里虽然没个身份,却是极有说话的分量的。

    此次修路的工程,银子什么的,都要走工房和户房上过,这两房的长官就想着巴结一下呢!

    这不,听说陈掌柜和李芳泽关系不浅,于是转移阵地,吃茶吃酒,再不去对面了,改为到陈掌柜这。

    这两天给陈掌柜带了好大的客源来,他能不高兴么?

    陈掌柜知道李芳泽怕冷,亲自燃上炭火,一边问道:“贤侄,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还没等李芳泽答话,陈朝久便接了过去:”爹,哥哥说今日是要给你送吉祥来了!”

    “吉祥?”陈掌柜摇头,“老头子如今见你们一个个十分好,便已很吉祥了,哪里还要什么吉祥?”

    李芳泽用捂热乎了的手揉捏了一通冰凉的脸颊,笑道:“我啊,和您处久了,也学会了您向佛的心地,最爱给人锦上添花的。”

    她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出此次来的目的:“县尊要修路,这事虽然还只在筹划之中没有公开,但茶馆里消息灵通,想必陈叔早已知道了。一旦修路,便有许多材料要买办,如竹篾担子、青石板、石磙、糯米等等,您可以先进些货物,我和工房里招呼一声,到您这里采买。”

    “只是有一样您须得注意。”李芳泽特地强调,“这路是要好好修的,所以材料务必要好。”

    陈掌柜心中喜不自禁,说道:“多亏了贤侄惦记着我们,这样的好事,叫我们先占了甜头。”他转头对陈朝久吩咐:“三儿,快不谢过你哥哥?”

    陈朝久虽然滑头,却很懂道理,便依他爹所言要拜谢李芳泽。

    李芳泽忙拉住他,对陈掌柜正色道:“您于我的恩情可远远大过这些,何必言谢?我也并没有付出些什么,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您若言谢,可真是折煞我了。”

    她回到坐位上,继续说道:“三弟很是聪慧,我看他是做生意的料子,陈叔,我看这事您就交给他去做,也好让他学会打交道长长见识。”

    又说:“以后那路还要设收费点,大哥和二哥都是老实的人,我很是看好,他二人若是愿意去,我也可以和吏房说一声。”

    陈掌柜叹道:“贤侄啊,你想的太周到了。如今我和你交情深到这份上,我便不多说谢了,老头子都记在心里头。”

    “您呐!”李芳泽微笑:“也勿须记在心里头,这心里头少放些东西,日子才能过的舒坦,您说是不是?”

    陈掌柜抚着短须与她相视一笑:“你说的对,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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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门的八字墙前一向很热闹,但从来没有像这样热闹过。

    过年前,不管有钱无钱的人,都很高兴,但从来没有像这样高兴过。

    再冷的雪,再冷的风,似乎也凉不了玉山县百姓热腾的心情。

    有一个卖文具的铺户掌柜,看到八字墙上贴的关于取消“轮值采办”的告示时,激动得老泪众横。

    这是何等为民着想何等伟大的政策!

    他以为这是在做梦,以他的阅历来看,当官的人,喉咙管子里都会伸出手来要钱,怎么可能会撇去这个捞钱的路子?

    他一天往八字墙那跑了五次,每一次都把告示从头到尾读一遍,到了第五次时,终于相信这就是事实!于是高兴地和儿子喝了整晚的酒。

    和这位掌柜有同样反应的还有许多,那些种田的农民,相信自己遇到了一位爱子民的青天大人,连田税都不收了!

    那些有役丁的,发现这次县里修路竟然不是无偿的,告示上说,每月发一两银子的工钱,还包吃食!

    上面又说,想要上工的,先到户房里报道,再去工房记名。没户口的,要先上户口。

    得了消息的人,纷纷赶到衙门报道,就怕名额满了,轮不到自个了。

    所以,这段日子,衙门里实在是热闹极了。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李芳泽乘着人多,偷偷往工房里瞧,这一瞧,差点把肺给气炸了。

    这世上贪污的法子真是层出不穷数不胜数。

    工房的人看出来那些来报道的人的急切心理,且因名额有定数,便有了竞争力,于是他们就打起小算盘来了。

    想报上名?行,给点钱就让你上。

    于是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还没等挣到钱,就得先付出一笔钱。虽然心里肉疼,但想到之后每月一两银子还有饭吃,便忍了下来。

    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芳泽如今还保持着后世愤青的心态,从前一看新闻上有贪官的新闻便气愤,如今依旧是。

    尽管她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也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在自己眼皮子下如此放肆!

    老虎早就发过威,竟还敢当我是病猫?!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芳泽面若寒霜,拨开人群,径直走到工房那些书办的跟前。

    当先一巴掌拍掉了正在收钱的那位书办的手,铜钱叮铃铃地掉落在地上。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李……李大官人……”那书办忽然被这么袭击一下,正要破口大骂,抬头一看打她的是李芳泽,便不敢吭声了。

    李芳泽双眼微眯,冷声质问:“说,哪个起的头要收钱的?”

    这些书办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却不敢吭声。

    李芳泽道:“大人不是没想到你们近来劳累,所以特地涨了你们本月的俸禄,你们难道不知道么?”

    她的双眼紧锁着工房的一干人等,厉声道:“说!若是不说你们便一起滚蛋吧!”

    那个被打的书办瑟缩了一下,然后指向一个人:“是陆三才起的主意。”

    被指名的陆三才大骂:“好你个没卵的软蛋!你个狗杀才!你……”

    李芳泽没兴趣听他骂人,朝兵房的方向吼了一嗓子:“兵房的,差板子手来!”

    这边原本就有兵房的衙役维护着秩序,见出了这么一出,早就去兵房报信了,那兵房当值的立刻就围了过来。

    此时李芳泽一叫唤,板子手听令上前。

    李芳泽下令:“把陆三才绑了!”

    “得令!”

    陆三才一听是要挨板子的节奏,心想只怕是要动真格的,这几板子打下来可不半条小命都没了?一想到之前的县丞、主簿、典史都被砍了头,便吓得软了双腿。

    他跪倒李芳泽跟前:“李大官人饶命!小的错了,小的再不敢讹老百姓的钱了,求您给小的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芳泽冷哼一声,却不理他。心想,命是要饶的,板子却是不能少的,否则刚才她的一通发作岂不是浪费了?

    她看向围在外头的百姓,向他们深深一鞠,道:“各位父老相亲,实在对不住你们。县尊大人最是廉洁不过的人,向来见不得公差贪腐收刮百姓钱财。只是仓大老鼠多,总有哪些不听话的背地里做坏事的,今日就是县尊大人特地派我来查看这些公差是否用心办事,谁知碰上他们暗地里讹各位父老的钱财,这等事,县尊大人必是不肯饶恕的!”

    “今日我就当着诸位父老的面,替各位惩罚这个坏事的书办,敢问各位以为当下要怎么惩治才好?”

    听了李芳泽这番话,众人直道张寓是包青天再世,爱民如子的好官,有些个淳朴的,竟然掉下了眼泪。

    感动完了,便是要发作的时候了。

    于是有人开始喊:“打他二十板子!”

    也有人喊:“二十板太少,五十板!”

    更有甚者:“一百板!”

    一百板喊起来,便有人跟着喊了。

    “一百板!一百板!一百板!”

    一百板……李芳泽暗地里抽了抽嘴,这是直接要他的命呢。

    她的计划中可没有杀人。

    不过对于板子手来说,可以二十板致命,可以一百板活命。

    李芳泽对板子手吩咐:“民心所向,就打他一百板!叫他日后不敢再犯!”

    这两个板子手都是老手了,不仅技艺纯熟,而且善于听命令中的深意。

    听李芳泽这么吩咐,便知道是要留命的。

    两人对视一眼,互通了信息,便一板接着一板拍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