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绝单与报复

贫道跑龙套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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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再模范优越,半日不见阳光,人就觉得难受。

    镇定的李芳泽突然就不镇定了,心里很是烦躁。

    于是拉着周汇成不停地聊天扯淡,越扯口越渴。高声叫来禁子,拜托泡两壶茶来,却被骂了一通,说是没见过这么事儿的囚犯。

    李芳泽从怀里掏出十几个铜板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巴。

    送来的茶又涩又馊。

    李芳泽忍不住暗示:我是县尊大人的大舅子,四姑娘是我妹。

    导致的结果是禁子像见了鬼一样,脸色很是难看,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给再多的钱也不愿意送一壶馊茶。

    里头有鬼,县尊无权。

    就算智障也能猜到了。

    于是不镇定的李芳泽更加不镇定了,谁tm死到临头还能高唱我无所谓呢?

    周汇成叫了她几声,李芳泽却无心应答,她想到周汇成也会因此获罪心里十分难受。

    多么阳光可爱的少年郎啊!要是定了罪,不管什么罪,这辈子都完了。

    还有五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这辈子五妹因为她可算是完了。

    她忍不住在心底骂自己,叫你tm的狂,举着太阳和月亮走在一条不知底细的路上,能不被隐藏于路边荒草的土匪给干掉么?

    一夜无眠。

    次日,没有人来探监,也没有人拘着他们去大堂审问。

    这就很不正常了,出了一个杀人事件,是非比寻常的,当官的都是要速战速决的,否则影响自己的名声,也影响考核。

    李芳泽几乎坐不住了,可是战也站不起来,双腿抖啊,像弹簧一样。

    周汇成心眼再粗,也知道出大事了,一日沉默。

    他们的狱友再一旁幸灾乐祸:“嘿嘿,才一天就知道怕了?听说你们杀人啦,岂非是很有种啊!比我们有种哟!谁知道才一天就怂了,真是无趣啊无趣。你们昨天讲什么孔子孟子庄子的掉书袋,我们听不懂,今天我们讲些好懂的故事说给你们听吧。”

    这群寂寞的囚徒!

    他们欢声笑语,开始讲粗话,什么哪家姑娘的大白屁gu,哪家的媳妇不守妇道好勾搭,哪个男人是怂货……

    很快,他们就不寂寞了,因为来了更多的同伴。

    第三日,禁子们突然把周汇成转移到李芳泽的牢房里。

    李芳泽问为什么。

    禁子们说:“咱们县出大事了,茂龙村和五家坞械斗,闹出人命啦!今天可得关一大批人进来,牢房不够啊,将就着挤挤!”

    果不其然,不一会几十个衙役皂隶压着用绳子捆住的一批村民进了牢房。

    这群人的身上,无一例外地带着伤和干了的血迹。

    后来,按着不同的村,进了六间牢。

    即使进了牢房,双方还骂骂咧咧的,生zhi器官不离口,一闹,就是一整晚。

    第四日。

    李芳泽双眼赤红发肿,因为那两个村的村民骂战火热,又是一晚上没睡,头痛的太阳穴直跳。

    午饭的时候,禁子突然进来,不冷不热地把李芳泽请了出去,周汇成在里头巴巴的看着她。

    她艰难地说:“你等我回来。”

    周汇成点头:“好。”

    李芳泽没有被请到很遥远的地方去,还是在牢里头,她被引上桌,桌上有丰盛的饭菜,桌旁坐着县尊大人。

    诚如李芳泽所想,县尊无权,完全被架空了,不过小权还是有的。

    比如退散衙役奴仆禁子。

    他一挥手,禁子们成群结队地出去了。

    县尊大人亲自给李芳泽倒了一杯酒,又沉默地坐了半晌,然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道:“五姑娘和六姑娘自杀了。”

    李芳泽浑身颤抖起来。

    自责、愤怒、恐惧。

    县尊继续说:“你亦命不久矣。”

    半晌之后,李芳泽才开口:“家里没什么钱,恐怕丧事难以操办,你和四妹通个信,我有一本书在县衙隔壁陈掌柜处,想来如今已经典卖了,且先去支些银子去用……”

    喉咙哽咽,她几乎说不下去了。

    毕竟是两个活生生的生命啊,还那么年轻。若不是因为她……可是,她就算得罪了人,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吗?

    她不能理解陈景的想法,但想来一个人没有了良心,其行为是很难用正常的模式去理解的。

    县尊点头。

    李芳泽紧握着酒杯,咬牙切齿:“看来你知道杀人凶手并不是我和周汇成,否则不会来请我吃酒,也不会这样和我说话。我且问你,八月十五知味斋的中秋宴,你为什么没去?”

    县尊垂着头,道:“我没脸见阁老啊……自我上任以来,未行一件有利百姓之事,反因怕得罪乡绅豪强,畏首畏尾,如今玉山县,全是蛇鼠害虫也!这几天一连出了几出人命案子,这官,怕是要做不成了。”

    停顿了一会,又说:“玉儿巷陈家逼着我下绝单。”

    所谓绝单,就是证明死亡的单子,这是要让李芳泽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

    李芳泽道:“我原以为这件事应该和陈景无关。”

    “我看这件事的确与他无关。这些天我也听说了一些你和他的过节,但他不至于为了陷害你而故意去杀人,只是碰巧遇了这事,便参一脚。”

    李芳泽冷笑:“也许张姑娘的死的确与他无关,但五妹和六妹……的事却的的确确因为他!如今还想置我于死地,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能耐,好大的手笔!”

    县尊苦笑:“今上是个玩乐皇帝,不管事的,陈家又有人在朝中帮衬,胆子如何不大?”

    李芳泽知道他还是个有良知的官员,只是没能力和豪强富户对抗。

    紧锁着他的眼睛,李芳泽说:“你把你上任以来后的一些事说与我听,说不定我有法子替你解决了麻烦,你知道,我如今为了救自己的命,说不定能出点急智。”

    县尊内心是不相信李芳泽有这本事的,他也清楚,这种事几乎所有地方官都遇到过,可是大部分都选择了妥协……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难解决。办法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想到,这一年多来他岂能想不到?

    李芳泽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想法?

    面无表情道:“你就算不信我的能力,但心里大抵是愿意找个人听听你的苦楚的。”

    “罢罢罢!”县尊猛吃一杯酒,而后细细道来。

    …………

    以陈家为首的在玉山有私人铁矿矿场。

    因为开矿引起的利益纠纷,导致茂龙村和五家坞发生矛盾,以至械斗,死了二十多号人。

    此时,李芳泽的脑子已经全部被这几个信息所覆盖了。

    显然,私自开矿是违法的,但是民间私自开矿却成了潜规则,没有人敢明着说,如今是正德年间,开矿还是偷偷摸摸的进行,到了晚明的时候,就是明里禁止暗中支持了。

    但就现在的情形来说,一伙人有胆子把矿场开起来,势必是上上下下都打通了的,上下成一块铁板,难以攻击。

    比如面前的玉山县知县张寓,就是被买通的官员之一,只是张寓是不得不与之同流合污。

    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办法对付了。

    俗话说的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要是敢拿出一副我不怕死的样子来,对方要想动手,恐怕还得摸摸自己的羽毛。

    李芳泽说:“咱们江西向来就不是个太平地方,各个县镇村里小起义不断,不过也容易镇压。如今这样的小打小闹倒引不起上面的注意了,无他,只因这种村匪势力小,也难成气候。”

    李芳泽终于笑了起来:“玉儿巷陈家私开铁矿,霸占良田,草菅人命……这些都不能至陈家于死地……可是如果搭上谋反一条呢?村夫造反尚还好……可是士大夫造反呢?”

    既然对方来阴的,她自然不会手软,况且对方确实罪有应得!

    张寓猛捏酒杯,面色发红,十分激动的模样,好半天后才出声:“只是谋反这罪名毕竟是莫须有之罪……万一……只怕得不偿失”

    他虽还有良知,却也惜命,不敢铤而走险,万一对方没告倒,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李芳泽冷笑:“二十几条人命在那呢,再者,除此之外,其他的罪名都是实打实的,你只管把这些罪名详细了说,把此次械斗的事写的真实点,不会有事。”

    张寓沉默了,没做声,这就是表态了,不敢做。

    李芳泽心中叹息,这样胆小软弱的人,能不被人欺负么?

    于是说:“你再加一条,就说陈家开矿毁了龙脉,此条一出,我料定陈家必败无疑!”

    张寓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李芳泽如何不知道他心里此刻是怎么想的?

    谋反的罪名本来就有点虚,这个伤了龙脉的就更虚了。因为那是不是龙脉的位置还不好说,若对方弄个有名的方士说不是龙脉,那就完了。

    但是李芳泽有杀手锏。

    她说:“九月六日山东青州济南登州必有地震,七日山东益都有风雨大作有冰雹,难道不是伤了龙脉的缘故么?你在奏中写,若不属实,愿以死谢罪,此事必成!如今八月十九,我们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得抓紧。”

    明武宗实录:己卯山东青州济南莱州登州等府俱地震;庚辰山东益都县雷电冰雹大雨交作。

    她从来了明朝后,就开始看正德十二年七月后的实录,所以还记得这两件事。

    很好,现在正好用上。

    陈景,不怕斗不死你。

    只是她说完这话,张寓看她的眼神便如看疯子了一般,心道,他大舅子脑子果然不好使,地震风雨之事是能乱说的么?而且还说的这么具体?就是真有灵的方士也只说的大概的。况且,到了那天,没地震,岂非就要完了?

    “大人!蝼蚁尚且贪生,我也是惜命之人,如今我命悬一线,岂会随口胡诌?就算大人不如我所说上书朝廷,有二十几条人命案子,之后的考核也大为不妙。大人熟读孔孟之道,当知为官须上忠于君,下造福于百姓,如今在大人治下,虎狼为害,百姓丧命,试问大人每日升堂时如何面对戒石亭上的‘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

    李芳泽的激将法让,李寓羞愧的满脸通红,他猛地站起身来,握紧拳头,下决心道:“今日我便上书朝廷,让陈家的罪状大白于天下!”

    李芳泽终于舒了一口气。

    “机事不密则害成,大人,千万要小心行事!”

    李寓点头:“这我省得。”